血玄

凄火

是商稿 。

oc是金主的。

文章属于零烨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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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零是一位优秀的法师,这点从她幼年时便初见端倪。

她随身携带的白狐玩偶是最好的见证物。


即便过了将近十年的光阴,她仍无法将那一日的光景忘记得彻底——那是她第一次尝到魔法的甘甜,像是糖渍樱桃的味道,起先在舌尖的味蕾上悄然绽放,而后顺着神经一点点和四肢融合为一。

那是她无意间施展的一个小魔法,含苞待放的鹅黄色迎春花在接受她触碰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舒张身躯,一时间芬芳馥郁,蜂被可口的花蜜吸引着前往,蝶舞动着翅膀展示其翅上的斑斓。

彼时她尚且年幼,不过六岁而已,孩童的纯真依旧无所隐藏地映在她的笑颜上。她拎起裙摆,在萌芽的青草地上跳起新学的舞步——脚尖踮起,以右脚为轴,迅速转动,裙摆在她身下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喜鹊适时地唱响欢歌。

看到这件事的女仆无不啧啧称奇,对此大肆宣扬——自己服侍的小姐是位天才,似乎借此她们也能得享半分虚妄的荣光。

这话显然也传到了零的父亲那里。作为褒奖,他送给了她一个玩偶——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前肢混杂着两抹天蓝,耳朵内侧的皮肤是浅淡的蓝紫。玩偶是由雪豹腹部的绒毛制成,零将细软绵密的毛贴在脸上,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了云里。

她并不擅长人际交往,这只白狐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她的挚友,他们几乎形影不离。黑夜,她环抱着它睡觉;白昼,她总是把它放在自己视线所及之处。

她觉得自己的梦有些奇怪。她总是进入到同一个梦境中,梦中的一草一木都与先前没有丝毫区别,以至她甚至记住了梦中的道路。那是个与她所生活的土地截然不同的世界,战火充斥在天与地的每一个角落,裸露的砂砾上没有植被覆盖,陪伴着无尽萧瑟的唯有干涸凝固的血迹与数不清的、战斗遗留下来的坑洞。每一个梦的主角都是同一个小男孩,看上去比她大上几岁,脸上却寻不到半分孩童的稚气。无端的,她觉得这个小男孩和自己很相似,具体来说是指他的行为准则及行为方式几乎与她别无二致,她总能精准地猜出他的下一步行动。似乎有看不见的锁链将他们的躯体相互关联,那是比血脉更为亲密的联结方式。

梦境总是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这或许同她初生的能力有关。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推断,大概是出于直觉这类模棱两可的东西。

【二】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魔法的控制日益精湛。她由此获得了数不清的赞誉与礼物,以及高高在上的父亲的亲切关怀。绝大多数时候,她的脸上都会浮现出经过精密计算的微笑,朱唇轻启吐露出不知曾说过多少次的感激之辞。她的交际状态极其微妙。她几乎能与任何人安然地共处一室,不产生任何争端,但也不着痕迹地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没有人能真正走进她,她亦不愿与旁人分享自己的一切。

某天,她从屋内的梳妆镜前经过,瞥见镜中似乎有一个陌生的身影。她一点点后撤脚步,站定后,看到了一个少年,是梦中的少年。少年显然也惊讶于此,但转瞬即逝。他微笑着介绍自己,他说他叫狐,是名军人。他的声音像是用水磨过,找不出分毫棱角,尽温极柔,像是冬日里的冒着温热气息的泉水令人沉醉。

我叫零。她不急着介绍自己。她有预感,她会同他成为挚友,就像她和那只白狐玩偶一样。同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交流无疑会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譬如对事物的理解不会产生太多偏差,对万物的感知也基本一致。

他是另一个自己。

一个与自己不同性别、处在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年幼的她如此断定。

她在藏书阁里查阅古籍的时候偶然发现,他们家族拥有夜魔女的血脉。夜魔女拥有超越时空的力量。

我在幼年时,通过梦境,看到了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来自某位夜魔女的自叙。

血脉之力强大的夜魔女,甚至能把另一个时空的人传送到现世,作为与自己缔结契约的使魔。这句话被批注在古籍的左下角,是手写的字迹。

如果我足够强大,是否就能把狐拉到我身边了?零如此想。孤独的小女孩需要陪伴。

他们通过镜子或者水面交流,分享彼此的生活。

狐所在的世界同零梦中所见一模一样,被硝烟笼罩,被痛苦亲吻。他们用的武器由她闻所未闻的名为“科技”的技术制成,狐最常用的武器是一把经由他改造后的、可变形的枪——狐是改造武器的好手,他热衷于这项活动。

他们各自制作了一个逆六芒星形状的镜子,以便能随时随地不受空间拘束地交流。

狐为零制作了一柄红黑相间的匕首作为零的生日礼物。匕首的形状是教人挑不出毛病的流线型,黑色的刀鞘平滑如女子的肌肤,红色刀刃上的沟壑凝着肃穆的冷芒。这是属于狐的世界的技术。

即便零无法真切地感受匕首的触感,她依旧对这份礼物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珍重。

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比任何金银珠宝都好。谢谢你,狐。零满心欢喜地向他道谢,火焰一般热烈的瞳眸里星光璀璨。

你喜欢就好。狐的嘴角亦噙满笑意,眼尾弯曲的弧度如同新月。

你的生日在什么时候?零也想为狐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嗯……我不记得了。

唔……那把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天当作你的生日怎么样?

是个好主意。狐颔首表示赞同。

那就这么说定了!零轻轻扬起头,眼眸微眯,故作神秘道,我已经想好要送你什么礼物了。

我很期待。

【三】

零为狐准备的礼物是一个记事簿。记事簿的外壳是木质的,被工匠以细腻的手法镂刻出精致的藤蔓纹样,继而仔细涂上银色的颜料——匠人就是零自己。这个记事簿被零用魔法加工过,可以承载记忆,承载他们共有的记忆。

当零向狐展示这件礼物时,狐的目光不曾离开零右手食指上渗出丝丝深红的白色纱布。

零,比起收到礼物,我更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狐收敛起笑容,眉头向中间堆砌,声调冷硬。

听到狐的话,零下意识地将手藏至身后。这是我上花艺课的时候不小心弄得,你不要自作多情。

狐无奈地摇摇头。他不忍心再指责她。

不谈这个了。零迫不及待地结束这个话题。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怎么样?

我?狐顿了顿。我的经历不怎么有趣,没有什么值得叙述的。

没关系。我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你。零透过没有丝毫脏污的镜面同狐对视,神色坚定。

那好,如你所愿。狐说。我是个孤儿,小时候总是流窜在街头巷尾,也没有什么固定的住处,大多时候都是躲在屋檐下席地而睡。那是个平民窟,像我这样的孩子有很多。我们时常为了争夺一小口残羹冷炙而大打出手。我现在善于格斗术大概同儿时的经历不无关系,毕竟实战是最好的老师。

你一定受了很多伤。零悄声说。

嗯,毕竟事关性命。故作清高只会使自己被饿死,放手一搏反倒能获得一线生机。不管怎么说,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那你是怎么成为军人的?

嗯……关于这个问题,准确的回答应该是我是被“骗”进军队的。

“骗”?

不错。在我十岁那年的某一天,一位军官在目击了我以一敌五击败了全部对手后,询问我要不要和他走,他说,他那里包吃包住。这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我听说军队里的规章制度都极其严格,你在那里一定很辛苦。

较之于我先前的生活,军队里虽然不甚自由,但终归是衣食无忧的。诚然训练强度和管制都严苛到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地步,但我过得还算自在。这也给归功于我优良的天赋,强度再大的训练于我而言不算太难。

那你现在的军衔是什么?

上校。

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年轻的上校。零赞叹道。

只是运气好罢了。狐耸了耸肩。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淑女可不能睡太晚。

那么,晚安。谢谢你愿意给我讲故事。

你永远无需我道谢。晚安,零。

【四】

自从和狐结识后,零开始更多地关注自己的生活。她尽己所能地从自己的生活中汲取美好的部分,将其内化在自己的脑海里,准备日后同狐分享。她希望通过自己的描述,能让狐认识一个崭新的世界。她亦努力从狐的叙述中勾勒出其所在的世界的轮廓。她总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热忱。

一些被她忽视的美丽景色也因此得以重回她的视野。

秋冬相接之际,每日清晨六点左右,太阳刚巧从地平线上升起。那是一个橘红的半圆,圆的边缘柔和而朦胧;霞光将穹苍的云涂抹成浓淡交错的粉,早起的鸟群排成一行穿越斑斓;溪面被切割成数不清的不规则色块,明的与暗的交错着排列,在晨风温柔的手下此起彼伏;树林在光线下无所遁形,树干的边缘染上璀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落有一地斑驳。

午夜时分,路过静寂的走廊,明月高悬,月华清朗而明快,无所顾忌地穿透纤尘不染的落地窗,照亮走廊的每一个边角。银色的纱帘顺着脚步飘动,像是女神的裙带迎风而舞。

她用法术将她所见的记录在记事薄里,期待着与狐的每一次交谈,期待他们能共同享有同一份绮丽景象。

她的世界也因为狐而得以绚烂。


小姐最近的心情总是很好呢。

嗯?零下意识地抬起头寻找声音的源头。梅勒斯将托盘中的茶点轻轻地放在零的身前。

您最近很爱笑。梅勒斯是个热情的小姑娘。她的发色和她的性格一样,是热烈的红,因为基因的原因倔强地卷翘着。以前见到您,您总是面无表情,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同龄的孩子。

我已经十四岁了,梅勒斯,不能称作是小孩子了。零放下手中的书本,推了推眼镜的框架,使其处于一个最为恰当的位置。

只要您愿意的话,您可以当一辈子的小孩子。梅勒斯笑着说,脸颊两侧的雀斑随之闪耀。

我不能当一辈子的小孩子。在这么多兄弟姐妹里,我大概是最不受欢迎的那一个,大家可都排着队看我出丑呢。零抿了一小口红茶,喝茶的礼仪优雅地无可指摘。

那是因为您太过优秀了。没有能力的人总是会嫉妒其他人的优秀。梅勒斯整理了书桌上插花的造型,白色的龙胆和香槟玫瑰相互辉映。不过您也不必过分为难自己,偶尔休息一下也未尝不是坏事。每次见到您,您都在学习。劳逸结合也是很重要的!

零对梅勒斯报以微笑,这是她第一次对狐以外的人报以真挚的笑意。谢谢你,梅勒斯。我会认真考虑你的话。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次从这个家中感受到洁净无瑕的善意。

如果您有什么心事,不妨和我说说,我口风可是很严的!梅勒斯眨了眨眼,蜜色的虹膜似是甜甜的枫糖浆。

好。

【五】

零做了一场梦。她又梦到了狐所在的世界,但是这个梦和以往又不尽相同。她无法在梦里寻到狐的身影。准确来说,梦里除了那个世界,其余什么都没有。没有风吹草动,没有虫鸣鸟叫——像是一幅无生机的画,灰与黄、白与黑,致郁的色彩沉默着交织,严丝合缝。

她是那幅画中的空气,她能看到世界全貌,但她无法辨析她眼中所囊括的是否为真。她漫无目的地游荡,她是一缕流落到异界的幽魂。

火光是从西边传来的。最初是红色的一条线,尔后一点点变宽,其上方的空气被炙烤得扭曲。荒草枯树不能凝滞火的蔓延,灼目的红疾速席卷而来,疯狂地、叫嚣着湮没一切。极荒诞的,狐的容颜掩映在火光里,他嘴唇翕动,声音像是在冰里浸渍过,附着在上的唯有冷漠。

会有火焰吞噬你的家。

除了你,无人生还。

你们的仇敌因此欢喜快乐。

你因此失去依傍。


零从梦中惊醒。细而密的汗珠遍布在她的额角。

这只是一场梦。她安慰自己。

有光亮从窗帘的缝隙间钻出。

她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现在是凌晨两点。

这个时间,不应该有光。发生什么了?

她从温暖的被窝中起身,拉开厚重的帷幔。

红。

漫天的红毫无征兆地闯入她的视野,和梦里所见无所偏差。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捶打自己的胸膛,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脉搏。瞳孔在刹那间扩散,再一点点收束。

她冲出房门,狂乱的发丝几近遮住视线。

火光是从庄园的中心发出的,几乎所有人都住在那里。她今晚因为在藏书阁读书得过于尽兴,就直接睡在了藏书阁内的房间里,也因此得以幸免于难。

她的拖鞋在狂奔中被遗弃,脚掌被细小的砂砾磨破,流出猩红的血液。

父亲、母亲,以及——梅勒斯,那个活泼的姑娘,他们都在那里吗?那些为她的孤寂生活注入爱意的人们都沉睡在那火海里吗?她迫切地知晓答案,即便这会使她鲜血淋漓。

心脏跳得更快了。

耳边回荡着刺耳的嗡鸣,似有不见形体的蜂群在她耳边飞舞。

她第一次感觉如此恨恶庄园的巨大,恨恶拦路的溪流,恨恶曲折的林荫小道。

血液的流速加快。

热量从皮肤表面急速蒸发。

似乎有什么力量要挣破桎梏,使她热得发疯。赤茶色的微光自她的身躯发出,且愈渐强烈。有某种难以形容的物质顺着她的血脉游走,触发那些隐秘的源泉。

零?

零蓦地回头。谁在那里?

我是狐。银发的青年立于她身后,他的面庞映上火光。多余的话日后再说,现在先跟我从这里出去。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狐不由分说地将零抱起来,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

她的脚已经血肉模糊。

泪腺里积蓄已久的液体失去虚伪的屏障,恣意横流。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落泪。辉煌的人生在一夜之间化作泡影,妄诞的坚强敌不过彻骨的悲凉。

救救我的父亲和母亲……零揪了揪狐的衣领,平素里暗含骄傲的声音支离破碎。

已经……来不及了。狐摇了摇头。对不起。

大火已经吞没了处在庄园中心的所有建筑,且正在向四周蔓延。如果还有什么能挽回这一切的话,唯有神明了吧。

这不是你的错,狐。你不应该向我道歉。零将自己蜷缩在狐的怀抱里,用黑暗抵挡火焰的红光。脱力感包围了她,她像是被关在牢笼里,知道自己注定无法逃离的困兽。她今天才蓦然发现,原来她深爱着这个家。即便这里充满勾心斗角,即便这里充满浮华,即便这里充满惨象,她依旧深爱这里,因为这是她的家,是她的居所,是她在世间唯一的庇护。

但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走吧。

离开吧。

逃离这个伤心之处。

可是她不能,她身为贵族之女的骄傲不允许她逃避责任。

零在狐的怀里颤抖着,泪水打湿了狐胸前的衣料。

狐,我要为家人报仇。

偌大的庄园,怎么会无缘无故爆发滔天大火?一定有奸人在其中作祟。

好。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狐将零抱的更紧了一些。

这世上,他们只剩下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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